復調結構與大江健三郎
問:書中每一章的開頭都是作家蝌蚪給日本作家杉谷義人寫的一封信,很多人認為杉谷義人的原型是大江健三郎。是這樣的嗎?
莫言:這個我想跟大江健三郎先生有一定的關系,但是絕對不能把他跟杉谷義人劃等號,認為他就是大江健三郎,更不能說我這部小說就是寫給大江健三郎看的。如果有人這樣判斷的話,那是不實事求是,不能接受的。
2002年,日本NHK電視臺去高密拍一個有關我的電視紀錄片,叫做《21世紀的文壇人物》吧。大江健三郎先生作為特邀嘉賓被NHK電視臺邀來參加這個節目。他跟我做了長時間的對談,大概對談了有三次,北京一次,高密兩次,每次都四、五個小時,一共做了十幾個小時的對談。談話當中也涉及到了各自的創作,談到我將來的創作的時候,我說我下一步很可能要寫一部鄉村婦科醫生的小說,而且是我一個姑姑為原型來寫。大江先生聽到這個很感興趣,希望我能引見他,帶他去看望我姑姑,然后就在大年初一上午,我們去看望了我姑姑。我姑姑也跟大江健三郎先生做了很長時間的對談。她也很健談,我姑姑給大江健三郎先生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大江健三郎先生好幾次在中國的演講當中,也提到了莫言的“姨媽”。那么我想事情就是這樣來的。
我在小說第一稿的時候沒有出現日本作家,當時是一個很復雜的結構,后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我2002年寫出的十萬字初稿廢掉了。然后一直到2006年我又開始寫這部小說的時候,決定另起爐灶,反復考慮后決定用這種書信體。書信體就要虛構一個接受信件的人,我把這個信寫給誰呢?所以我想寫給一個日本朋友比較好。
問:為什么要寫給日本朋友?
莫言:因為我想日本作家,他可以里邊有這么一個關系,小說里面的姑姑,當年曾經被駐平度的日軍司令抓到平度城里去過。那我就把日軍駐平度城的杉谷司令設計成了與我通信的這個日本作家杉谷義人的父親,這樣通信者就跟姑姑、跟高密東北鄉,也跟寫信的蝌蚪有了一種聯系,盡管這種聯系看起來是很勉強的,但它畢竟是一種聯系。
更重要的是,當杉谷義人聽說了他的父親當年把姑姑抓到平度城里去的這么一個歷史事件的時候,他替他父親主動地承擔了歷史罪責,他要代表他父親向姑姑的家庭,向高密東北鄉人民謝罪。那我覺得也是跟日本的兩種人有關系,日本的一種人是拒絕承認侵華戰爭,另外一種日本人勇敢地承擔歷史責任,反省、反思日本的這種歷史。我想日本的杉谷義人這種反思應該為我們中國人也樹立了一種榜樣。
我覺得有了杉谷義人作為通信對象,有了杉谷義人這種勇于承擔歷史責任的這種勇氣,就為這部小說產生了一種復調式的結構,所以這個通信部分就不會僅僅是一種形式,內容上也有關聯。所以我想絕對不可以把杉谷義人跟大江健三郎先生劃等號,如果非要劃等號,那我覺得這種做法是別有用心的,是對我個人的一種攻擊,那意思就是說,我要吧這個話講給大江健三郎先生聽,然后又胡扯到其它的一些方面去,我覺得這種批評是沒有道理的。
問:書中提到,姑姑說知道杉谷司令的一個大秘密。可是書里最終也沒說是什么秘密。這是怎么回事?
莫言:這是姑姑賣了個關子,可以理解成姑姑隨口所的一句話,也可以理解成姑姑真的知道一件什么事情,這個我也沒有想明白,沒有必要去深究它。姑姑可能就是為了讓杉谷義人來到高密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