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省統計局副局長葉青(微博)說,“突擊花預算”是各個部門、各個單位都存在的普遍現象。“我們不允許上一年沒用完的預算留到下一年,因此只能在有限的時間里全部花完。”
在葉青看來,以前政府的財政收入不高,不會產生太大金額的結余,人們對此也沒有很深刻的體會。而現在,中國財政收入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大幅增長。近幾年,財政收入的增速幾乎是GDP增速的兩倍,今年前10個月就完成了全年財政收入的預算目標。在這樣的背景下,年底“突擊花錢”的數額也變得越來越令人咋舌。
財政部的統計數據顯示,2007年,各級政府在最后一個月花掉了近1.2萬億元,超過全年財政支出金額的1/4。2008年12月,政府的財政支出金額為超過1.5萬億,2009年為兩萬億。而今年,按照統計數據,財政部門不得不在余下的近兩個月中確定超過3.5萬億財政資金的去向——這相當于瑞士2010年的國內生產總值。
這筆巨款讓旁觀者心驚肉跳,也讓很多當事人“壓力重重”。一位賣電影卡的推銷員四處宣傳“年底預算花不完的都可以找我”,還有一位教師在網絡上急切地詢問:“‘突擊花錢’到底應該買些什么,才能讓自己感覺不太浪費資源?”
政府大多寧可花錢也不愿意省錢——花掉的錢可以轉化為光鮮的GDP和顯赫的政績,而省下來的錢,除了上繳沒有別的用處
不過,盡管事例繁多,在大多數時候,“突擊花錢”還是一個人們心照不宣的“潛規(guī)則”,對于它的討論也只停留在非公開場合和匿名的互聯網上。
當然,這些討論偶爾也會被擺上臺面。2009年,在廣州市荔灣區(qū)人大代表的分組討論會上,城管身份的市人大代表唐德麟抱怨,每年10月左右,四處都是剛鋪好又挖開的“拉鏈路”,有的甚至連許可證都沒辦就開始緊急施工。
“年初拼命拿錢,到年底錢花不出去了,就拼命修路。”另一位廣州市人大代表接過話頭,“這都是我們財政預算制度不合理導致的。”
在過去的很長時間里,中國一直實行傳統的“基數預算”。在這種模式下,每一年的預算決策都是在上一年撥款的基礎上增加一定的數額,并且結余全部上繳。
葉青舉例說,一個單位去年預算是100萬元,但是只花了80萬元,節(jié)約下來的20萬元不僅全部上繳,而且第二年的預算會因此被削減為80萬元。
“節(jié)約不僅沒好處,而且還吃虧。”葉青說,“這是最大的問題。”
他和其他財稅學者大力提倡的,是另一種模式的“零基預算”:每年的預算都從零開始,不考慮上一年的金額。
不過,在持續(xù)十余年的地方政府和部門預算改革中,這一模式雖然早已被廣泛認可,卻始終沒有真正實現,“人們習慣上還是會把上一年預算花銷的數額變成下一年的金額”。
發(fā)展理念也是一些問題的來源。一個被廣泛引用的事例是,廣州地鐵2號線實際建設的花銷比原本預算節(jié)約了18個億,可負責人盧光霖不僅沒得到獎勵,反而因為“錢沒花完、績效不好”挨了批評,這讓這位直性子的國企領導一度“心都碎了”。
“我有花錢結余,你還來怪我,這是逼著我大手大腳花錢。”盧光霖說,“這是一種錯誤的引導:不花錢,你就是蠢材!”
在投資帶動經濟增長的思路下,政府大多寧可花錢也不愿意省錢——花掉的錢可以轉化為光鮮的GDP和顯赫的政績,而省下來的錢,除了上繳沒有別的用處。因此,對于各政府部門,把本年度的錢在年底前突擊花完,在某種意義上就成了一項“重要的任務”。
廣州海珠區(qū)區(qū)委書記鄧偉強說,這就意味著很多財政撥款既用不完,又花不到需要的地方去。
損失和浪費顯而易見。一位網友在新聞評論中說,在自己所居住的城市,國土局為了花完預算,以每臺一萬多元的價格購置了幾百臺電腦,結果一年過去了,機器連包裝都沒拆,全部堆在庫房里落灰。
相似的故事在不同城市陸續(xù)發(fā)生:深圳花160萬元翻修尚未驗收的天橋,長春警方采購單價近3萬元的筆記本電腦……有專家評論說,這些荒誕故事的背后,都隱藏著“花光預算”的邏輯。
在這樣的溫床里,腐敗的苗頭也在日益滋長。一到歲末年終,宴請、慶功、表彰不斷,吃喝、游玩、送禮成了“突擊花錢”的重要領域;更何況,如此的“打點關系”,才能“跑部錢進”,明年拿到更多的財政支出預算,年底有更多的錢以備突擊花銷——這赫然成了一個生機勃勃的腐敗循環(huán)系統。
人們曾經寄望于修改中的《預算法》。這部被財稅法專家評價為“重要性僅次于憲法”的法律,從2005年起便進入修改程序,但直到今天,仍然沒有最后通過施行。
葉青感慨,“突擊花預算”是個老問題,媒體每年討論,政府官員每年表態(tài),可這么長時間,不但問題沒有解決,而且“花錢”的金額和規(guī)模已經變得越來越讓人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