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電站一發電,就像印鈔機一樣”
二、記者調查:利字當頭,水電站成了安全隱患
甘肅舟曲縣招商局的王局長說,水電站一發電,就像印鈔機一樣;貴州道真縣發改局的江局長說,只要能開發的都要開發,不然水就白白流走了。地方官員發展水電的熱情我們可以理解,但在前不久中央水利工作會議上,胡錦濤總書記指出,加快水利改革發展,要堅持統籌兼顧原則,注重興利除害結合、防災減災并重、治標治本兼顧,統籌安排水資源合理開發、優化配置、全面節約、有效保護、科學管理。那么貴州和甘肅的這些水電站,都做到了嗎?記者進行了調查。
記者來到遵義市正安縣采訪時,正好遇見水利局在汛期對水電站進行檢查,良坎水電站是烏江下游最大支流芙蓉江的一座水電站。遵義市水利局水政水資源科科長王君濤在檢查大壩時,發現了一個危險的情況:水利局水政水資源科科長王君濤(指著其中一個正在翻水的閘門)說,這個閘門還在翻水,存在隱患問題。王君濤叮囑良坎水電站的站長要抓緊把水位下降點。
記者追問為什么在放水,水利局水政水資源科科長王君濤解釋說是因為滿壩了,滿壩就要泄洪。之前沒泄洪是因為要保證發電。
王君濤告訴記者,水電站閘門頂有一個蓄水位,水庫蓄水不能太滿,特別是在汛期來時,必須把庫容騰出一定的水位用來滯洪。否則一旦洪水來得太大,會從閘門頂上翻水,如果沖壞或沖掉閘門,就會形成很大的泄洪量,造成下游的河水陡漲,危及下游的安全。
良坎水電站的站長告訴記者,他打算只把水放下去4、5厘米,不滿壩就行了,這是為了要保證發電。而旁邊的水利局水政水資源科科長王君濤說,要放多少水都要根據氣象預報,氣象預報說有降水的話,還得降。
在水利局的監管下,電站開始開閘放水,良坎水電站一年的發電量為4000萬千瓦時,屬于中型水電站。2001年由個人承包。記者看到,水電站對于放水量是錙銖必較的,這是因為放水等于放掉了錢,放水時,站長再次強調,他們首先要保證的就是發電。
良坎水電站的站長說,在枯水的時候就不能放閘門了,因為沒有庫容就不能發電,首先就一定要保證發電。
王君濤也向記者道出了汛期工作的難度,水電站獲利靠的就是蓄水,蓄水量越多,利潤越大,個人老板為追求最大利益,往往在防汛抗旱時帶來很大的隱患。
王君濤說,效益和安全之間有的時候存在一些矛盾。在汛期的時候作為水電來講水是很寶貴的,水就是經濟效益,但是又必須讓它按照防洪的要求,要留足的一定的滯洪庫容,把水位降到必須的汛線水位里面,來保證整條河流防洪安全。
王君濤介紹,芙蓉江干流早在1991年就完成了規劃,進行十級的梯級水電開發,現在上游已經建成梯級電站五座,他們在汛期和干旱時的調度工作難度日益加大。
在甘肅舟曲,環保局局長張慶民告訴記者,為了減少對生態的影響,環保部門曾經要求,水電站必須要往河道里排放至少10%的水,在環保上這叫做生態水,但是很少有水電站能遵守這個規定。
環保局局長張慶民說,前段時間有一個電站搞一個工程,把水直接截流了,截流以后沒有放生態水,他們對這家電站進行了處罰。
記者在白龍江流域采訪時注意到,沿江大部分水電站的大壩幾乎是滴水不漏,有家水電站是在發現記者拍攝后,緊閉的閘門才突然放了一點水。
環保局長張慶民說,枯水期這種水電站卡水的情況更嚴重,因為枯水期電站需要大量的水,但是實際上總水量很少,所以他們要滿負荷發電。滿負荷發電就要多截流水,少放生態水,現在電站都是只顧自己的利益,面對環保部門的規定,他們就是睜只眼閉只眼。
三、 記者調查:被破壞的生態能恢復嗎?
在高額利潤的驅動下,水電站的老板們往往不會考慮周邊生態環境,也不會考慮防洪抗旱的問題。如果地方政府再監管失控,就很容易出現重大事故。類似的案例,在煤炭行業常常可以看到。在昨天的節目中,舟曲招商局的王局長說,對環境的小破壞,可以換來經濟的大發展,發展之后還可以再修復。那么環境破壞之后,修復起來真得那么容易嗎?來看看記者的調查。
沿省道313線進入舟曲地界,記者發現,沿途有十幾處才發生的泥石流,憨班鄉的張家誠老人告訴我們,前一天晚上的一場大雨,引發泥石流并阻斷了公路。
村民告訴記者,這一次泥石流很大,下來的全是石頭。記者疑惑地問,這山坡都挺結實的,石頭是怎么下來的?張家誠老人說,來暴雨的時候石頭沒有這么固定。記者看到車一過的時候灰塵很大,就向張家誠老人詢問是不是沒有泥石流的時候灰塵沒有這么大,張家誠老人說,沒有泥石流的話,公路是一點灰塵都沒有的。
記者發現,在上游清澈見底的白龍江,到達甘肅迭部、舟曲之后,已經變成了渾濁的黃色。白龍江上游兩岸遮天蔽日,覆蓋著原始森林,到這里成了光禿禿的山,沿途滑坡地帶和路邊高懸的大石頭,似乎一觸即下,讓過往的車輛行人不敢做任何停留。
村民們說,泥石流阻斷公路、砸壞過路車、甚至沖走田地,在這里都是很平常的事。不過,在老人們的印象中,以前的舟曲很少有泥石流的。
張家誠老人告訴記者,以前泥石流是很少的,前面都是原始森林,都有很粗的樹,現在都沒有了。這跟現在建的這個壩子有很大關系。如果有很多樹的話,就不會發生這么大的泥石流。
老人說的壩子是指附近的幾座水電站。張家誠說,如今爆發泥石流的這幾座荒山,曾經是連片的原始森林,大樹盈抱,遮天蔽日,但從上世紀80年代起,當地伐木伐的厲害,山上的原始森
林都被砍光了,后來封山育林后,植被恢復了些,不過這幾年,新建的水電站,把恢復的植被又破壞了。
村民們說,建電站的壞處就是嚴重破壞了森林,但是不砍森林的話怎么修建?不砍的話管子就拉不過去。
采訪中,張家誠老人告訴記者,封山育林的這些年,他們始終沒有放棄種樹,但是以前布滿原始森林的這些山,現在種樹卻很難成活。
村民們說,以前土質好,種樹可以成活,但是現在種樹沒有水,所以種的樹不能成活。記者覺得疑惑,按理說這個地方守著江,是個不缺水的地方,為什么樹還種不活?村民們告訴記者,別的溝都有水,但是這溝再大也沒有一點水。
山還是那座山,為什么當初布滿原始森林的山,現在樹卻很難成活了呢?
中國工程院院士、水利部部長顧問王浩告訴記者,因為白龍江這一帶土壤都很薄,原來有植被保護著土壤,現在把這些植被砍掉以后,再下雨土壤就流失了,也就是所謂的水土流失。再種樹,有限的土壤都流失了,再往上種就很不容易恢復了。
年近八旬的老地質學家孫文鵬,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時候曾經在白龍江流域生活過,在他的印象中,現在這個泥石流多發,荒坡遍野的地方,曾經是一個山清水秀、魚兒成群的江南水鄉。
孫文鵬告訴記者,以前一下暴雨,都拿著扁擔扎魚。“水中間河道里面嘩啦啦,可以去撿,可以用扁擔扎,這么長(用手比劃)的魚都有,那時候老鄉一下雨以后都拿扁擔到水渠里面去找魚。”
鎖兒頭村村長也告訴記者原先的河水沖下去都是清清的,現在一下雨就是渾水。記者看著渾濁的河水問村長,現在不下雨水也是黃色的,也是渾的,這是為什么?鎖兒頭村村長說那是由于順河道修路、修電站影響的,有泥沙跟著下來了。
鎖兒頭村村長還說以前隨便看就有魚游,有時間就可以用一個鉤子直接把魚鉤上來,但是現在這些都沒有了。
舟曲環保局長告訴記者,舟曲山清水秀,真正山是綠的,水是清的,天是藍的,白龍江,原來就清澈見底,水里面魚有的都能看見的,但是現在有基本上滅絕了。修電站以后水庫一級又一級,魚兒到繁殖季節要洄游的,但是現在洄游的通道斷了。
在地質和環保專家看來,攔水壩蓄水淹沒原始森林、涵洞引水使河床干涸、大規模工程建設對地表植被的破壞、水電建設配套的城鎮和道路系統對野生動物棲息地的分割與侵占,導致物種滅絕,都已經改變了流域內已日益縮小的原始生態系統,而人類遲早要為這種無序開發付出代價。
舟曲環保局長說,白龍江上游確實是破壞比較嚴重,沿著河邊上的植被,往年生長的現在都不生長了,這些生態的變化對現在的影響也許還不是太明顯,但是越到后來會越明顯,這些水電站帶來的潛在的更長久的生態影響還遠遠沒有表現出來。
在泄流坡,記者見到了八十多歲的龍云生老人,在老人家房子不遠的地方,是一條滑坡造成的深溝。龍云生老人說,這一片山上滑坡瘆得很,經常一個晚上一大片地就沒了。
村民們說,以前山上沒有這條深溝,幾次大的泥石流之后,山體斷裂出現滑坡,在溝邊上,被滑坡摧毀的房屋痕跡依稀可見。龍云生老人說,他們以前的家在山坡下面,因為山體不斷下滑,他們只好不斷往山上搬,不過,現在的滑坡又逼近家門了。
記者發現,泄流坡溝壑縱橫,山上到處可見這樣的裂縫,就像大山裂開的大口子。老人說,一場大雨下來,這些斷裂的山體可能就會滑下去了。因為滑坡不斷逼近,前面房子塌了全都滑到水溝里了,村里的年輕人都搬到別處或者是外出打工了。
村民們說,白龍江流域,山高溝深,可用耕地非常少,滑坡和泥石流在不斷吞噬者田地,這幾年,附近的幾座水電站,又征走了不少田地。
鎖兒頭村村長說,建電站征去的土地有100多畝,現在的耕地平均一個人還不到半畝,水電站就建在他們地里。
記者向村民們了解到,水電站大都選耕地來建設,荒坡不可以建水電站。所以白龍江沿線的耕地就這樣越來越多地給征收了。現在農民的收入就靠山上的幾畝地,遠得很,要走一兩個多小時。